文/一只啾
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了,而这天晚上也并不打算睡上一觉。
七月入伏天气,是夏季的标志,也是炎热到来的标志。西瓜与空调、wifi被推崇为夏季的至尊享受。
选西瓜之前就算不懂也要装模作样的拍一拍。吃西瓜之前最好在冰箱里冰几个小时,甜冰冰的沙脆。西瓜、西瓜,这个在夏季随处可见便宜易得的美好,你又可曾见过买瓜时瓜农疲惫充血的双眼、透过这双眼,你又可曾见过他一路奔波来赴你西瓜之约艰辛?
他种有十几亩瓜,已经成熟了,如果不尽快摘下卖掉,瓜就会烂在地里让土地喝饱。夏季尤其是现在七月将要入伏的天气,是卖瓜的黄金期。供给与需求都达到最大值,他本希望可以顺利地就近卖掉。
可今年瓜农的队伍又壮大了些许,好像县城也在搞一个叫做“三城联创”的重要活动,他并不懂,只是县城里多了许多标语横幅,还有很多交警城管,他们指着那些横幅告诉他今年不可以在县城卖瓜,要卖也可以,要有店铺。
他哪里会有店铺?!只好到邻近的陕县去卖。陕县是藏在山里面的一个地级市,就在黄河边上,冬天的风凛冽非常。从县城到陕县,要走两到三个小时的山路,这侧是山崖,那侧就是沟河。
于是就在这样一条山路上,早晚便可以看到几十辆手扶式拖拉机,装着满车西瓜,奔波往来。这种手扶式拖拉机,车头长而巨大,车把像是一副剃头的推子粗狂的张开,极难控制。而发动起来特有的“哒哒哒哒”的颠簸,农人形象地称它为——“蹦蹦”。
他也是其中的一员。昨天凌晨三点,他就出发了,顶着冷冽的山风和厚重的雾气,昏黄的车灯探着崎岖险峻的山路。
他不是不怕山路险阻和浓雾笼罩,只是这样,他就赶得上红火的早市,如果幸运的话,他甚至还可以在中午返回再拉来一车西瓜贩卖。这一天他很幸运,下午太阳依旧炙热的时候,他的两车瓜就售空了。
算上这天,他有三个晚上没有合眼了。家人劝他睡觉,不必非要赶早市,睡醒再走。他躺下,可家人还是要继续摘瓜,就打着矿灯,在西瓜地里来回走着,来回拍着,又装满一车。
他确实去睡觉了,在凌晨三点又准时醒来打算出发。因为山路上凌晨有浓雾,雾天开着拖拉机大概要延长到四五个小时的路程,还要赶个早市呢。
后来他说,那天早上他开着车,两三次他一个激灵清醒,睁开眼才意识到他太过疲劳已经睡着了,而他视线之内是山路上遍布的阴沟和山崖,和前方连环式的急转弯。后怕。
这天早上他在路上,他前面有辆“蹦蹦”,有个穿着灰白短袖黑裤衩的十五六岁的男孩,平躺在满当当的西瓜顶上,看起来摇摇欲坠却睡的很实,他跟在后面,一直在担心孩子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在装满西瓜的车顶坐或睡其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圆溜溜的瓜无法固定的很牢靠,山路又那样颠簸,稍不留神人就会被瓜的移动给滑下车去。而成熟的瓜又那么脆弱,不能坐的太实因为瓜会破开。凌晨的山风寒冷又强劲,更何况是车顶。
在他超过前面那辆车的时候,那个男孩还睡的很安稳,没有要掉下来的迹象。他继续往前走。前面堵车了,油罐车、大挂车、瓜农的车堵在一起,前面出车祸了。慢慢的挪动。
等他挪到跟前,才知道这场车祸是一辆大挂车撞到了一个卖甜瓜的瓜农的三轮,三轮的前轮到座位处已经全部变形了,甜瓜大部分都破了,散落一地。
急救车已经把瓜农接走,而交警也到场在指挥交通。交警一面安排一些过路乘客帮忙将散落一地的甜瓜捡起来堆到路边,一面不停地提醒着过往的货车、瓜农车,累了就休息,不要疲劳驾驶。他慢慢的挪过,瞬时清醒了不少。
其实他可以开辆面包车或者其他比拖拉机更方便更舒适也更安全的交通工具,不过他还是和诸多瓜农一样,坚持开着“蹦蹦”。
因为在卖瓜的市场里,有一种不成文的但却是大众化的认知:如果你开着面包车或者三轮来卖瓜,那你一定是瓜贩子,你的瓜就会比别人便宜一些;而只要你开的是手扶式拖拉机,也就是“蹦蹦”一族,那你一定是地道的瓜农,瓜就会比较好卖。
这天的瓜卖的还算顺利,虽然陕县附近的瓜农都涌过来,但还好地方够大,需求够多。卖瓜的同时还要提防着小偷,小偷最喜欢向这些没什么防备意识的纯朴农民下手。
所以瓜卖的顺利不止意味着价钱适中时间较短,也表示没遭到小偷的问候。很多瓜农也不明白,小偷和他们自己,都是日子过得穷苦艰辛,挑同样困苦的农民下手,良心就过得去吗?
入伏天气,人们对西瓜的需求量总是大得惊人。满载的车到下午就空了,他就开着返回。家中地里还有瓜,媳妇孩子、老爹娘一定摘好了瓜等他回去拉。
他远远看见前面也有一辆“蹦蹦”准备返回,在逐渐接近那辆“蹦蹦”的时候,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在这辆“蹦蹦”的后厢中,一堆空了的麻袋还有木板碎料中,睡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明显累坏了,下午的阳光还很炙热,女人通红的脸歪向一边,眉头紧皱,嘴巴张开呼吸着,凌乱的短发一缕缕粘在额头上。
晒的黑红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皱破的挎包,只能隐约的辨认出那原来是黑色的,女人用手紧紧地把包捂在胸口,就这样睡着。那个包里,是她和前面开车的丈夫劳累一天的卖瓜钱。
就在他看到那个女人的一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他如此不顾辛苦地奔忙。
他以前并不是这样,打工挣了千八百,就回家来,带上老婆孩子吃吃喝喝,玩玩逛逛,花完了再出去打工。
儿子小的时候生病,几十块钱的药钱都要去借,因为他从不知道攒钱。而现在他也成为奔波在山路上卖瓜的“蹦蹦”一族,他努力地想要挣钱,是想给媳妇孩子一份安全感,不用为基本的生计发愁的安全感。
他知道前面那辆“蹦蹦”的女人还有开车的男人也一定是这样,他们都是纯朴的农民,而他们只是想给自己不富裕的家,增添一份基本的安全感。
奔波在山路上,他明白了自己奔波的意义,那份不可或缺的安全感,就是他开着空了的车返回,而媳妇孩子,在院子里等他。桌上有饭可果腹,包里有钱可温饱。健康努力,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