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里慢慢有了一个文学梦,它是如此的清晰,又是如此的强烈,促使我非实现它不可。
然而,残酷的现实还是远远地超乎了我的想象。
1987年19岁的我刚进步入高中读书,母亲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我不得不辍学,像村里其他男人一样远走他乡打工赚钱。从那一刻起,我从莘莘学子中的一员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工。一般来说,到了这一步绝大多数人都会认命的,换句话说就是不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干活挣钱,然后娶妻生子,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踏实日子,终此一生。我对自己说,不,我决不要这样的人生!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不能怎么样。
不过我还是没像我的同伴们那样工余喝酒、打牌、闲聊天,而是买来书刊默默地看着、琢磨着。每当我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很多人都会说我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我一再告诉他们,以我的经历来说孙少平打工之余能看书写作纯粹是虚构,根本不可能的!起码,自己一个人住“单间”就不可能,因为太浪费电!只能跟大家挤在一起看看,写作更是想都不要想的,没条件不说,工棚里根本存不住纸张!
终于有一天,厄运来了。
那天,当我又像往常那样准备拿出书刊来看的时候,猛然发现竟然不见了!工棚里住着十几个人,我不可能挨个儿问一遍,就大声吆喝起来。有人不耐烦地嘟囔说他拿去擦屁股了。什么?擦屁股?要知道那时候工地上不会按时发工资的,平常开支只能死乞白赖地跟工头偶尔借上十块二十块钱,不是十分需要谁也舍不得花的。因为手里的钱有限,我买书就不敢大手大脚,只能精挑细选,有时候遇到十分不错的书也只能望书兴叹。我一下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家见了哄地笑起来,有人甚至不屑地说书我已经看过了,不过是消闲,还这么认真,真是大惊小怪。我更生气了,可也只能是生气。没想到更让我生气的还在后头呢。又过了两天,等我再次准备拿出书来看的时候,编织袋里居然空空如也,连我以前买的书都不翼而飞了!不用说,都被大家拿去擦屁股了。
吃一堑长一智,此后我再去书店都变得纠结不已。本来,我们白天干活去书店的机会就不多,现在即使去了也头疼不已,担心没有自己喜欢的书,找到了又不知道该不该买——买吧,很快就成了别人的手纸,不买就白白错过了。最后,我的决定是等快要放假回家的时候再去买。可很多时候当我兴冲冲地赶到书店购买时,却意外地发现已经卖完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要难过很久。
不过,不管怎样,陆陆续续的我还是积攒了一些书。
然而,新的麻烦又来了。
有一年正是过春节的时候,一天我正在家看书的看得津津有味,妻子忽然执意要我带她到外面逛逛。我不想去,于是我们由争执很快动起手来。那次,我们两败俱伤。我的书被她扔进了一边的水桶里成了废纸!妻子挨了打哭得很伤心,历数我的不是,买书花钱了,买稿纸花钱了,买邮票花钱了,这样坚持数年一无所成惹人耻笑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像其他人抽烟、喝酒、打牌、赌博,仅仅是一门心思用在读书和写作上,何错之有呢?可我又能跟谁解释呢?那时候,不要说我身边没有可以与之探讨、交流的人,甚至连认识我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从开始时的掩口偷笑,到后来竟然直截了当地挖苦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但我没有气馁,依然咬牙坚持着。不是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吗?不是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吗?不是说有志者事竟成吗?
然而事实根本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事情不是单靠努力就可以成功的。
有一年,我的一篇作品被退稿,随着退稿附了一封编辑的信,大意是说我很勤奋,很会编故事,但故事不是小说,希望我认真一些。那时候我懵懵懂懂的,但也隐约明白编辑的意思是说小说和故事是两个概念,可我看到的小说明明都有故事的啊!小说和故事怎么会是两个概念呢?为了搞明白这个问题,我不再写作,我要认真弄明白究竟什么是小说,什么是故事,两者到底是怎么一种关系!以免囫囵吞枣,越写越麻烦。
我无处请教与人,只好到处寻找资料试图解开这个谜团。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地看到一篇十分热闹的故事才突然明白小说和故事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当我明白过来的一刹那,禁不住欣喜若狂,可当我平静下来的时候又忍不住泪流满面,因为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三年的努力我只明白了小说和故事的关系,而这对于小说创作来说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换句话说,就算我明白了小说和故事的关系,距离成功创作小说还有遥不可及的距离!这让我一下懵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还要写下去吗?我问自己,放弃太可惜了,坚持又前途渺茫……
又过了几年,一次我到一个在剧团上班的亲戚那里玩耍,他鼓励我写剧本,因为剧团急需而又求告无门。我哭笑不得,坚持了那么多年,连小说都写不好,剧本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怎么写得了?不过,看他那么热心,还带着我见了剧团的作曲家,作曲家对我又是一番大力的鼓励,我的心动了。戏我是看过的,戏曲电影也是看过的,可剧本该怎么写呢?多年的爱好让我知道到哪里可以买到书和旧书,很快我就买回了一批关于戏曲的书籍,有剧本杂志,有谈论舞台艺术的专论,看得我既兴致勃勃又一知半解。不过,到第二年的时候我还是写出了两个剧本,急忙找到亲戚,希望他能推荐给剧团。亲戚再次带着我见了作曲家。作曲家简单翻了翻说省文化厅在征集剧本,不如去参加一下。我当真去了省文化厅,被人介绍到艺术处。处长说征集活动有,但已经结束了,不如直接到省剧团去,并给团长打了电话。我立刻就去找到了团长。团长建议我去艺术研究所找专家看看。这样,我又去了艺术研究所。艺术研究所里一个专家接待了我,让我把剧本放在他那里,过一段时间给我答复。
第二年,等我再去找专家的时候又带去更多的剧本。专家见我如此痴迷可能有些感动,但也知道我的所谓剧本十分稚嫩,又不好打击我,建议我到地方文化部门去,说不定就有机会演出了,并写了一封推荐信。
我们地方文化部门确实急需编剧人才,可我一没高级的学历,二没创作经验或成熟的作品,根本不在考虑之列。事有凑巧,当年非典爆发,急需一批文艺作品进行大张旗鼓地宣传。我创作的小品当即被搬上舞台。这让我大受鼓舞。不久,省文化厅举办文艺汇演大赛,我创作的剧本被选中,荣获金奖。这是我们县建国以来第一次获得省级金奖,我幸运地被我们那里的文化部门录用。
在文化部门上班,虽说是临时工,工资不高,但可以心无旁骛地专心写作,还可以和一帮文朋诗友畅谈文学创作心得体会,还是让我十分满足的。此后,我创作的作品一再荣获省级金奖、一等奖、群星奖、牡丹奖等,还上了央视十一频道的金牌栏目《过把瘾》。
这本来是挺让人感到骄傲的事情,尴尬的是家庭经济十分困难,常常捉襟见肘,让我不得不再一次外出务工。
这期间,为了弥补我的不足,我还自修了汉语言文学专业,以便今后可以做得更好。理论加上实践让我的写作水平突飞猛进,因而我再外出和过去不同了,不再是到工地出苦力的农民工,而是到文化企业当白领。
2011年,我利用业余时间创作的长篇小说《临时夫妻》完成了,各方联系出版社都要我自费出版。不要说我拿不出这笔资金,就算拿得出我也坚决拒绝,因为自费出版的小说太没有价值了!有网友建议我发在网上,如果真的好,自会有出版商找上门来。我听从了网友的建议,没想到短短四十天点击率就超过100万点,最高日点击率竟然高达18万点!出版商果真找上门来了,自然很快顺利出版,还意外地引来了大批媒体的报道,甚至引起了全国范围的农民工中“临时夫妻”现象的大讨论。
此后,我的长篇小说一部接一部的顺利出版,都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2013年,我的另一部长篇小说《乡村守望的女人》出版,并同时被改编为同名电影,于2015年荣获美国第46届纳什维尔国际电影节“评委主席奖”和“观众特别奖”双奖,第三届北京电影春燕奖“最佳编剧奖”和“最佳男配角奖” 双奖。
虽然我的坚持取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但党和政府还是发现了我,连续两届都被批准为政协委员和科技拔尖人才。2018年,我市成立文明传习中心,我又被幸运地抽调到政策理论组担任文艺创作任务。
我知道以上这些是对我的肯定和鼓励,更是对我的鞭策,距离到达圣地延安还有无数的曲折和坎坷。
我对自己说,坚持,为自己加油,为不辜负每一个支持自己的人加油!
王子群简介
王子群,河南项城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临时夫妻》、《门》、《乡村守望的女人》等三部,均引起社会巨大反响。其中,《临时夫妻》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乡村守望的女人》已被改编同名电影并荣获美国第46届纳什维尔国际电影节“评委主席奖”和观众特别奖”双奖 ,第三届北京电影节春燕奖最佳编剧奖和最佳配角奖。